“方勝。”秦淮喃喃道。

秦淮不是一個努力的人。

或者說秦淮一直在錯誤的軌道上，朝著錯誤的方向不斷努力，之後在錯誤的路線上愈走愈遠。

秦淮又夢見方勝。

他還挺喜歡自己筆下的這個角色。

他喜歡自己筆下的所有角色。方勝是和他最接近，也是性格最不完美的一個。

方勝啊，方勝。

雪落在方勝的屍體上，有個路過的女孩子見方勝倒在他的觸手裏，以為方勝是被觸手妖怪襲擊的可憐人。

於是那個小姑娘嘆了口氣，很可惜地將方勝的身子撿起來，拖到一邊。

小姑娘說：“你真的好可憐，這麽年輕就要死了，有個大宗門過幾日就來我們山下選弟子，我就要到那裏去了。”

方勝的屍體腐爛得很快。

他就像一個破布娃娃那樣往外面掉著棉花，實在是可憐極了。

小姑娘還在那兒給他堆砌一個小小的、根本算不上是個墓碑的東西，或許雪下得再稍微大上那麽一點兒，方勝的墓碑就會陷入雪裏，再也看不見。根本不會有人記得有方勝這樣一個小怪物總是站在雪上很笨拙地練劍，至於劍譜……那還是從那個收廢品的老爺爺那撿來的。

不是什麽絕世秘籍，也不是什麽很重要的東西，甚至不能算得上是功法，只是某個宗門弟子的手記，記錄一些亂七八糟的筆記，方勝卻不一定還能將這些東西讀懂。

因為方勝的資質實在是太差了，差到就算幾個晚上都不睡覺，鉆研一本筆記，都不能讀懂它的字面意思。

秦淮站在雪原上。

白茫茫的雪原裏，既沒有日光，也沒有雪在落下。

寫不出來的結局，原來是這樣的麽。

秦淮有點兒習慣這樣子和方勝一塊兒過日子的時候了。

方勝是個很好很好的孩子。要是秦淮也這樣好，應該就不會有人來討厭秦淮了。

“不，哥哥你真的很討厭。”秦涸說。

“對不起。”

他有時候夢裏也夢見妹妹。

妹妹總是勸他去門口擺攤煎餅，至少那樣不會餓死。

秦淮想著自己要是能重生回高中，一定直接休學去高中門口賣煎餅果子。

什麽事情也沒有做成，想要寫出來的故事，原本會走上成名道路的主角，沒有鮮花也沒有掌聲，這是今年的冬天了，秦淮好像還是什麽事情都沒做。

說是一事無成，是否都含有幾分褒獎的意味？

秦淮真是糟透了。

方勝過得那麽不幸，秦淮還不如人家方勝了。

他擡起腦袋來。

“去死。”

卡車司機已經被人帶走了，下午樓下圍了一圈人，也全散去了。

簡直就像是夢一樣的。

要是真是夢就好了。

真的。

秦淮方才靠著電腦桌子睡過去了。

筆記本上全是亂碼，機械鍵盤上也是他的口水……好像又寫出來了很難看的東西。

秦淮一想到心裏就很難過，但是他還在期待打款。他真的很需那麽一點兒的錢，說是一點兒。

貧窮。

貧窮消磨人的意志，讓人的意志力變得無限薄弱起來，一呼一吸之間都局促起來，

秦淮甚至在要是死去的不是秦涸，而是他秦淮就好。秦涸那麽好的女孩子，一定比他這個廢物哥哥要有用，要有未來。

秦淮還這麽想著，想著自己應該去給那本小說標上一個完結標志了。

一事無成的完結。

就當作是最後一點紀念唄。

完結，然後無事發生。

秦淮也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麽辦。

是去找個工地搬磚？已經有建築機器人了。人力的這些勞動，好像都被淘汰了。

外面的天還是這麽黑，他們這個小區的照明一直不是好。

夜間那種昏暗的老舊燈光，將這些老居民樓的影子拉得很長，就像是墓碑或是什麽龐然大物在這夜色中爬行，留下濕漉漉的痕跡。

秦淮站起身子來。

他沒開燈。

只有電腦的白色光線還在照著他的眼睛，幹澀得想要流出眼淚。

他猛然間看到什麽東西在看著他，那雙眼睛都在黑與白兩種顏色，又是這麽鮮明地含混著恨意還有其他什麽東西，看著他。

他聽見地板發出一聲沈重的聲響。

背後已經起了一身冷汗，那目光像是將秦淮的內心自內而外剖開來了，袒露出醜陋不堪的內心。

秦淮捂著自己的腦袋。

那是秦涸的眼。

秦涸一直沒有將她的眼睛合上，凝視著秦淮。

“對不起……”他從喉嚨裏吐出這麽支離破碎的一句話來。

好像除了對不起，什麽都做不到。

窗子外有車子經過，慘白的燈光照在樹幹上，吐露出一種灰敗的煙。

這個世界怎麽了？秦淮說不上來。

他坐在地上，感覺很痛苦……但當他不斷去對這些痛苦追本溯源的時候，又發現造成這些痛苦的人，恰恰就是他自己。而他對於改變現狀，沒有一點兒能力。

他知道要怎麽去做。

要走出這個小房間，要融入到世界裏去，要去認識很多的人，和不同的人說話，要去給秦涸討個不平。

但為什麽秦涸最後攤上的是他這樣的哥哥，一點用處都沒有。

他甚至希望秦淮不要有過秦涸這樣一個妹妹，那麽他的痛苦或許就可以稍微那麽減低點兒，雖說不太多。

心臟還在不斷地發出一種鈍痛來，讓他喘不過氣來。

秦淮夜裏有時會過度呼吸，他不知道那算不算是過度呼吸，就是忽然感覺自己喘不過氣來，感覺自己壓根兒沒法子吸入空氣，他像是一條上岸的魚那樣長著嘴巴吸氣。

感覺眼前的視線很模糊。

秦淮胡思亂想之際，聽見一聲極響亮的嬰兒啼哭的聲音。

是芳芳的孩子。

去年才生下來的，去年冬天某個下雪的日子，芳芳在醫院裏差點死掉了，她還是將這個孩子生下來。

因為她真的很愛秦淮的鄰居，孩子是她口裏愛情的延續。

秦淮輕輕地放下秦涸的腦袋，感覺秦涸好像還在看著他，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目光死死盯著秦淮，紅血絲那樣的清晰，秦淮總害怕下一秒秦涸的眼睛就要迸射出血來。

秦淮的第一反應是實在很惡心。

他推開門，繞開小孩子的玩具。

芳芳和鄰居買了很多的玩具，堆積起來像是一座小山，又是布娃娃了，又是紅色的小傘兒，還有一個戴著墨鏡的小烏龜，秦淮一走近，它就“呲溜”一聲，滑了很遠。

玩具環繞的中央，就是那孩子的嬰兒床。

小小的，上頭掛著一個小小的向日葵。

秦淮不喜歡小孩，但是他鬼使神差地輕輕撥開那帷幕。

他想起，鄰居跳樓的時候，手裏是抱著孩子的。

蚊帳裏空空的，放了幾個布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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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是一種罵他，只會跟人扣6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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